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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章 名相(八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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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為是很平緩的行進速度,等真正到達楚軍大營的時候,已經是夜晚時分了。

顧相中途醒過來一次,意識到自己宛如崽崽般圈外陛下懷裏,茫然又困惑的眨一下眼睛。

一直關註他的陛下實際上只是閉著眼休憩,並沒有真正睡著,他很快覺察到懷中的動靜,睫毛輕顫,緩緩的睜開眼睛。

像是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是好,陛下俯下身,用鼻尖輕輕蹭一下顧相柔軟的長發。

他的手臂有力的將人圈起來,實際上是處於一個強勢的位置,但做出這個充滿溫情感的動作時,卻一下顯得柔順了。

顧相很快被這個動作吸引,不再關註位置的事,而是帶著笑意,輕輕揉一下陛下的頭頂,然後用剛剛睡醒,還帶著低微沙啞的嗓音喚:“……阿珩?”

楚王名珩,美玉之意,誕生時也曾被寄托滿腔希望與溫情。

只是後來發生太多事,再沒有人被允許,或者說是有資格喚這個名字,除了他的先生。

而後來,他的先生也離開了,就更沒有人,會再喚這一聲“阿珩”。

楚珩曾孤獨而靜默的度過無數個荒雪般枯蕪的日子,甚至已經做好了,或許再不會有人喚出他名字的準備。

而在這個近乎稱得上平常的下午,他已經第二次,聽到有人這樣親近的呼喚他。

或許是狹小昏暗的空間裏總容易漫生出脈脈溫情,又或許是被喜愛之人喚出的名字總有那麽些不同的感觸。

很久沒有被人喚過名字的陛下,停頓一下,眼睛裏浮現出近乎愉悅的神色,又俯下身,近乎珍惜的,輕輕蹭了蹭顧相蒼白的臉頰。

像一只護著珍愛食物的小動物一樣。

剛剛才醒過來,正處於一種迷茫狀態的顧相,忍不住笑出來,安撫的揉揉他的額發,眼睛彎成清澈的泉水。

大約也也因為是這近乎縱容的安撫,以及被輕易體諒的解釋,帶給了陛下莫大的勇氣。

等到下一次,顧相因為身體緣故,又一次忍不住昏昏欲睡時,不必提醒,陛下便知道主動湊過去,將人圈進懷抱裏。

馬車停頓已經有一刻鐘左右,賀鈞試探的拉開車門,除了一道冰刻冷厲的目光,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副場景。

噎一下,即使臉皮厚如賀將軍,也不得不感慨,自家陛下見縫插針的能力。

因為深知陛下等待之苦,這樣難得溫情的時刻,其實賀將軍也不是很想去打擾。

但天色已經將暗了,總在馬車中休息,也不太合適。

躊躇一下,賀將軍貓起腰,剛準備著是否要出言提醒。

便看到陛下一動不動註視他,頓一下,伸出冷白指尖,淡淡指一指座位另一側的柔軟披風。

邊塞風沙大,與熟悉和擁有抵禦能力的士兵們不同,溫玉般柔暖脆弱的顧相,顯然是需要呵護的。

而總是一襲單調黑衣,連大雪天也不知道多些配飾的楚王珩,在這一刻,竟然無師自通的披風的作用。

賀鈞壓抑著震顫的胸腔,克制的命令自己,不要不知死活的把唇畔彎起來。

然而下一秒,看到陛下之所以在車中一動不動,實際上是因為把僅有的外套散開,將熟睡的顧相包裹時。

賀將軍再也忍不住,別過頭,眼眸中彎出細碎星辰。

太好了,顧相回來,陛下的心臟裏,不僅僅是擁有了歸處和溫情。

還有了人性咯咯咯。

說是邊關大營,實際上,為了便於抵禦外敵,也便於長期駐守,已經修築成了堅固城墻的模樣。

夜涼如水,有淡藍色的月光在黃沙漫卷的邊關流淌,為了迎接歸來的君王,城門上亮起昏黃的燈火。

一襲黑衣的楚王珩,動作極輕,身姿矯健,在不動的時候,幾乎要同背後的夜色融為一體。

而他的懷抱裏,正抱著一團……不知名的毛絨絨。

前來迎接的,是除去賀將軍外,另幾位楚軍將領,還有更多的人,因為資歷不夠,於城墻外默默等候。

因為軍紀森嚴,等級分明,隱藏於暗夜中的楚軍士兵,哪怕是非戰鬥狀態下,也整體顯現出一種神秘和淩厲的氣勢感。

這其中,又以他們不茍言笑,如利刃般鋒刻的君王為盛。

當然,如果他們的君王的懷中,沒有抱一團毛絨絨不知名物體,還表現出於冷淡面容不相符合的珍重的話,效果可能會更好也說不定。

隨行迎接的幾位將領,都是楚軍中非常重要的角色,面對君王,雖然不敢放肆,但心中明白,陛下雖然冷漠,但並非不講道理,濫殺無辜之人。

相反,似乎是出於早年那位先生的影響,他對自己,有著近乎嚴苛的行事標準。

這樣的話……雖然沒有膽子直接詢問他懷中毛絨的來歷,那出於好奇,多看幾眼,總不過分吧?

就看一下嘛,不要這麽小氣。

然後便被陛下冰冷的眸子硬生生釘在原地。

諸位將領停頓一下,心中一寒,不再放肆,而是默默看面不改色,一直隨陛下前行的賀將軍:……辛苦了兄弟。

賀將軍擺擺手,不知道怎麽評價這群趕著送命的作死鬼。

出行數日,營中落下一幹事務需要處理,雖然在淮秋城時,有人總會每日往返兩側,運送重要軍報,但細數下來,還是有不少堆積。

因此,乍一回歸,陛下沒有叫停的意思,一眾將軍便不遠不近跟隨著,並不因為深夜加班而感到怨懟,面色上都是十分平常的模樣。

直至一群人跟隨著萬分信任的君王,來到了……陛下的寢宮?

有一瞬間,冷漠的將軍們一改先前的死氣沈沈的模樣,眼眸微微發亮。

雖然極克制的自我提醒下,表面上看不出什麽,但看向賀將軍的目光裏,已經隱隱暗示著什麽信息。

好兄弟……回去好好嘮。

賀將軍面不改色,仿佛什麽也看不到般,筆挺站著,從容的裝死。

只在接收到陛下示意的目光時,才走上前去,動作輕微,幾乎不發出一點聲音的,將閉合的房門推開。

一門之隔,分離了光明與黑暗。

沒有燭火燃燒的屋子裏,只有非常安靜的月光流淌。

楚珩的步伐很穩,一路走來,幾乎沒讓懷中的人感受到什麽顛簸。

而通過門扉合起的動作,敏銳的感官下,他能夠清楚的聽到門外驟然急促和興奮起來的聲音。

他知道那是自己的將領在商量什麽,或許很沒有營養,但對於這些並不會幹擾正事的小興趣,他一向不怎麽管。

在剝開披風領上柔軟絨毛,露出底下青年熟睡的清雋面孔時,楚珩的心神更是全部變得柔軟了。

甚至門外略微嘈雜,刻意壓低了的嗓音,都已經隨著月光,徹底變成了涼夜的一部分,變得和諧而可愛。

借著淡淡月光,楚珩看不夠似的,認真註視著懷中人的面容。

無論是溫暖的皮膚,還是擁有實質感的重量,都讓他幾乎克制不住的,感到幸福起來。

陛下愛惜的在顧相臉頰處蹭一蹭,彎一下眼,這才小心翼翼的,一點一點,把人放進柔軟的棉被之中。

半夢半醒間,似乎感覺到什麽,顧相環抱一下一直保護自己的溫暖身軀,眼睛不舍的瞇了瞇。

手指傳來的新觸感是冰涼的,不溫暖,也不舒服。

楚珩顯然也意識到這一點,摸一下因為久無人呆,變得涼冰冰的被褥,薄薄的嘴唇抿起。

陛下垂眼,看一眼自己稍顯淩亂,卻還算得體的衣衫,再看一眼懷中溫暖的軀體。

……有軍務需要處理,不能脫,脫了……就再也起不來了。

維持著環抱的姿態,楚珩坐床畔,垂著眼,思索了好一會。

最後想了想,拉開軟綿綿的被子,搭在自己身上,連自己帶著先生,一起在床畔,裹成一只圓圓的繭。

在成為沒有感情的暖被工具時,陛下感到久違的愉悅和欣喜。

但即使再舍不得,當身體的溫度一點點傳給緊貼的被面時,還是要乖乖爬起來。

先生已經回來了,不能做昏君。

不舍的把人用被子裹起來,輕輕放到床上,楚珩用手臂支撐著身體,垂下眼,用臉頰和臉頰之間的輕蹭作為離別禮物。

然後,當陛下終於說服自己,要起來時,不知道是不是錯覺,忽的感覺到,手臂處被人輕輕的勾一下。

不是方才因為冰涼觸感而下意識親近溫暖的動作,而是……一個近乎於挽留的姿態。

陛下眨眨眼,屏住呼吸,驗證一般,微彎著腰,一動不動了。

就看到,睡得香甜,實際上已經不具備思考能力的先生,熟悉了他的氣息般,在發覺他要離開時,下意識的,用手指握住他的手腕。

還用臉頰輕輕蹭一下。

被月光親吻,被燭光照映,被暖水浸泡,大約也比不上此刻陛下心中的柔軟程度。

幾乎克制不住的,他狹長又淩厲的眼尾,一點點彎出柔和的弧度。

然後俯下身,回報一般,將一個攜帶著月光的輕吻,停留在熟睡青年的臉頰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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